南都记者方夷敏 实习生朱振堃 陈婧頔
导语
随着明星们相继因为黄赌毒被抓入狱，一张由普通网友们PS而成的《监狱风云》的海报也红遍网络。当年拍摄《监狱风云》这部电影的导演林岭东，绝对没有想到，他N年前的电影，竟然以这样的形式再度被关注。
林岭东的名字，在现在的年轻人中可能不像徐克和杜琪峰那样响亮。但在很多港片影迷心目中，他却是和徐克、杜琪峰齐名的“铁三角”。
他是香港电影黄金年代不可忽略的重要导演。当年一部《龙虎风云》助他夺得了香港第七届金像奖最佳导演奖。此后，他又拍摄了《监狱风云》、《学校风云》等系列“风云片，叱咤香港影坛。随后，他遭遇了90年代香港动作电影的低谷。审查制度与影片尺度的冲突、商业化与个人风格的抗衡，使很多人选择了改变，而他选择了暂时退出。2007年，与老友杜琪峰、徐克导演合作的《铁三角》曾被认为是林岭东低调复出的标志，但出乎意料的，他又迅速地归隐了。
七年后，他再度复出。林岭东的复出之作选择了他最擅长的动作片。《谜城》(原名《暴走迷城》，由古天乐、余文乐、佟丽娅、张孝全等联袂主演。
以自己擅长的动作片回归影坛，会不会让大家看到不一样的林岭东? 这七年里，林岭东究竟对香港有了什么不同的认知?近日，南方都市报记者受邀探班林岭东导语新片《谜城》的拍摄现场，观摩了这位追求真实的导演的拍摄，并和他进行了一番长谈。
壹·再度出山
记录香港 “我要从电影里去了解这座城市，了解我自己”
林岭东的镜头里，总是离不开香港这座城。他对于这座城市的记录，也总是有着近乎偏执的坚持。
早在1996年拍摄《高度戒备》时，他便已经有了这样的意识：记录香港。回看那部影片，许多在片中出现过的香港的街景如今已经不复存在。“所以我希望《谜城》能记录下现在的香港。”
在《谜城》中，中环、尖沙咀、离岛、新界.......香港的地标，几乎都被他拍遍了。电影原名叫《暴走迷城》，现在改为《谜城》。他试图通过镜头梳理香港这座城市的脉络。动作片只是一个包装，“我要记录香港。这么多年，我已经大概把整个香港记录一点点啦，很多景点已经没有了。今天我在做一个记录，香港的2014。如果只是单纯拍一部动作片的话，那我就不拍啦。心里有个结，想打开来看看。因为很多年没拍了，我要从影片里面去了解这座城市，了解我自己。”
而对于香港大环境的变化，林岭东最直接的感受就是拍摄自由更大了。
回忆起1996年拍摄《高度戒备》的拍摄片段时说：“那时所有街道上的景全都是偷拍，不可能拿个摄像机去拍的。这次很好，这次巨大的改变就是制片组可以把很多地方，包括中环啊申请批准，所以我真的可以坐在马路上拍了。”
现在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但当年香港警匪片街景的拍摄几乎都是这样“偷偷摸摸”拍下来的。林岭东说，以前每一次拍摄街景，警察都会出现，出现了之后警车又会在拍摄机器面前停下来，结局千篇一律，总是免不了和警察大吵一架。而现在，香港电影的拍摄则更加规范了。在拍摄过程中甚至可以用到枪支、子弹，向相关部门申请报备即可。
但就报备这一项流程，就给林岭东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林岭东坦言，变化最大的是演员们的档期，而申请报备则是根据演员的档期安排的，档期一乱，则需要重新花费一星期申请。 在香港电影的低谷时期，演员们没什么片子可拍，九十年代，香港也还没有大陆这个广阔的市场。与现在完全不同，那时的演员们档期很空，幕后工作便很容易开展。此次拍摄，林岭东发现最难找的便是幕后的团队，最难安排的便是演员们的档期。
迷失香港 “每一个人都迷失在这个大都市里，包括我自己”
林岭东在挑选演员的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阻力。内地的佟丽娅，台湾的张孝全，还有香港本土的余文乐和古天乐，凑足这个让人新鲜感十足的班子，林导颇费了一番功夫。原本该片一早定下男主角吴彦祖和余文乐，筹备期间，吴彦祖因为孩子决定休息，无法出演该片。他又忙着到处找人，“我才发现现在的演员都太忙了，档期都好满，找了一轮都找不到合适的演员，”最终，还是古天乐仗义地调出档期，加入剧组。而在拍摄的这段时间，古天乐同时还有另外三部片子在拍。
女主角方面，林岭东选择启用合拍片的新面孔—佟丽娅。和以往林岭东所执导的片子一样，《谜城》之中的女主角佟丽娅仍然对男主角及影片的走向起着决定作用。不同的是，此次佟丽娅的戏份比以往的女主角要重要得多。因为是第一次合作，佟丽娅一开始十分忐忑，后来一个细节让她安心了下来。她还在拍摄徐克导演的《智取威虎山》时，徐克导演给她看了一条林岭东发给他的短信，告诉他接下来佟丽娅要拍自己的新片，嘱咐他好好照顾佟丽娅。到了拍摄现场，她愈发觉得导演并不如传言中那么“凶”，反而是个“可爱的小老头。“每天一到片场，开拍前他会先拉着我们聊天，聊够了才开拍，特别可爱”。佟丽娅说。林岭东说到找佟丽娅的原因则十分简单，片中的角色是一个来自内地的单纯、朴素的女孩，一见到佟丽娅就觉得她非常合适。因为演员阵容变了几次，林岭东每定下来一个演员，都会根据她们本人的特点，重新写一稿剧本。因为佟丽娅来自内地，为了她，林岭东专门请了一个北京的编剧，就主要写她这个人物，而且帮他做现场翻译。
虽说如此，但林导对演员的要求之高在圈中可是出了名的严格。据出品方之一东方画面影业有限公司总裁刘晶介绍，在剧本以外，林岭东给每个主要人物都写了详细的人物小传，并和演员反复沟通，让他们完全了解这个角色。比如张孝全饰演的杀手，虽然电影里看不到，但他会把这个人物的成长环境，他成为杀手前的故事，他在拿刀杀人那一刻前的所有经历都反复和张孝全沟通，“导演认为，这样才会让演员明白，为什么他那一刻会以那样的方式杀人。”而监制周其良则介绍，张孝全在确定出演这个角色后，自进组前的一个月起，他每天起床都自拍一张照片，发给导演。到了开拍前，整个导演工作室里一面墙贴满了张孝全的大头照，“看得出来，他在一天天进入杀手这个角色”，林岭东说，一开始有人推荐张孝全出演杀手时，他心里颇有疑虑，不确定演惯爱情片的张孝全是否能表现出杀手的那股狠劲儿，“这次合作后就发现，他真的演的很好!真是一个好演员!”
至于电影里的人物，林岭东说：“我这个电影里的中心人物，都是都市的失败者。想当警察的当不成;丫丫想找一个照顾自己的爱人，她也找不到……反正就是，每个人想得到的东西都得不到。这个是大家的迷失，我们都迷失在这个大都市里。正派反派都是这样，全部都是迷途的。跟我一样(笑)，我都迷路了。”
贰·韬光养晦
2007年与老友徐克，杜琪峰合作导演作品《铁三角》之后，林岭东便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七年，不长也不短。说它长，在这期间香港电影界早已风云变幻，出现了许多新景象;说它短，提起林岭东，人们仍可以构建出对于那个全盛时代香港电影的回忆。
出走香港 到好莱坞拍片最大的经验是学会尊重
林岭东的导演经历并非那么一帆风顺。早年加入“新艺城”，他执导的4部影片都不算成功。直到第五部影片，才得到了老板麦嘉的认可，这才有了后来的《龙虎风云》及其成功打造的“风云”系列影片。但事业的巅峰时期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随着香港电检的日趋严格和香港本土电影的衰落，林岭东也步入了事业的低谷。他著名的“风云系列”因黑色写实、暴露社会问题等原因屡遭电检删改。其中《学校风云》更是被硬生生砍去了30分钟。
在那一段时间里，林岭东在接受很多采访时都表示自己过得“并不开心。”为了让自己开心，他选择了接拍一个喜剧《棋逢对手》。结果不尽如人意，让投资者亏本了。林岭东在接受南方都市报采访时，这样解释自己“出走”的原因：“因为那时我拍电影不开心了，我应该就要离开。还有一个，我那类型的电影想法来来去去都是这样，应该停一停了。让自己到外面去吸收多一些新的东西，看看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1996年，林岭东去了好莱坞。说到赴美拍片的原因，林岭东曾表示：“接拍‘风云片’之后，压力越来越大，香港的电检对我已很严格，我不想电影出来被人家砍那么多刀，去美国拍片就是为了少涉及香港社会现状，其实是逃避。怎么讲都是一个故事，要拍得好看、戏剧化，内容与我的生活没有直接的冲突。但是出去拍很痛苦，离乡背井，时间很难熬。可能是对港片有感情，出去拍一部，脑子里就总想着要回来拍，也是很矛盾的。来来回回，但相信最后都是要拍回港片的。”
而这段特殊的经历，也给林岭东带来了很大的影响。感触最深的方面，是他发现了好莱坞电影工业中的“尊重文化”。“尊重不是只是尊重团队里面每一个人，而是虽然我昨天发脾气，但今天你做得好，我依然尊重你。还有学会欣赏，学会对每一个岗位感激，包括对倒茶水的人。”林岭东说，“老外拍电影真的是一种文化，而不是赚钱的工具，他们看到演的好的，懂得起身鼓掌，而我们就只看‘好不好笑!’，两地对电影的态度不一样”。
因为好莱坞拍片的这段经历，在他蛰伏的七年中，不少好莱坞公司继续找他拍片，其中包括著名的《敢死队》系列。出人意料的，林岭东选择了拒绝。“我完全没兴趣，想都没想。”
对于此次复出，他笑笑说：“再要复出拍片，就要拍我真正想拍的东西了。我心里有个结，所以想打开来看看。因为很多年没拍电影了，我要从影片里面去了解自己。”
闲话老友 我再不拍电影可能就得离开我的这些老友了
说起林岭东的好友，不得不提的当年叱咤香港影坛的铁三角组合：徐克，杜琪峰，林岭东。
三人的缘分，要追溯到上世纪七十年代，三人先后到香港无线电台工作，作为同事合作制作过许多节目。八十年代，三人又重聚在了“新艺城”。新艺城给了“铁三角”一个可以施展自己的舞台，在那期间，三人的电影作品越来越被香港影迷们所认可。而这之后，他们三个人虽然选择了不同的发展轨迹，却一直是好友。
2007年，相识早已超过三十年的徐克、杜琪峰，林岭东再聚首，共同合作拍摄影片《铁三角》。影片分为三个部分，分别由三位导演各自执导。谈到合作初衷，徐克曾表示，三人相识30载，后来大家都各自发展。林岭东想出提议，大家一拍即合。“因为虽然大家很久不见，但是彼此情谊都在。”
这一部颇为特别的影视作品，曾一度被认为是林岭东的回归之作，没想到却成了归隐之作。在此之后，林岭东一直处于“云游”状态。
七年之间，徐克和杜琪峰一直劝他出山，各大电影公司的老板也时常找他合作。但林岭东都不为所动。林岭东调侃道：“因为电影(市场)的气候不太合适我。因为过去五年以前啊，都是古装片。他们找我来拍古装片，我觉得听起来都怪怪的，应该去找徐克嘛。那么拍我这类型的，根本很难送审。”
林岭东曾经把老杜、徐克比作往山顶上跑的老兄，而自己是站在半山腰看树、看花、呼吸空气的人。在他休息的这些年，很多人都羡慕他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但他的失落感只有自己知道。“再神仙一般的生活，过久了也很痛苦啊!”他笑说。
和杜琪峰、徐克这帮老友重聚时，这种情绪尤为明显。“过去跟他们一起的时候，他们总是跟我讲电影，我总是觉得有点失落，后来干脆不讲电影了了。讲政治，我们都是吵架的多;讲经济最好，说说股票一天高一天低，都是当笑话说的。我就想，再不拍(电影)我可能就要离开我这些朋友了。离开他们，我就真的可以和电影绝缘了……其实还是不行的。”
休息十年 “我拍了一部自己人生的电影，我是男主角”
采访过程中，林岭东导演反复提及的关于自己隐退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家庭。息影七年在家，陪伴着儿女和妻子，林岭东也乐得自在。对于自己停下工作回归家庭，林岭东说到次数最多的便是“上天的安排。”“过去很多年我已经很少看电影了，也不想谈电影了。因为是在挖我的伤疤。我是很喜欢电影的，在那么多的时间里投入的感情太多了，所以十几年前呢，是电影把我安排回家了，现在又是它把我抓回来了。这不是我来选择的，它出现就出现了。”休息的这些时间，他飞来飞去，到处旅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其实他并没有真的离开电影，只是在这是几年中，他拍了一部自己人生的电影，而在这部电影中，他第一次当了自己电影的男主角。
在林岭东看来， 电影已经拿走了他太多的时间，“如果说它是一个爱人，它是很自私的，它拿走的时间很多。每一刻钟你都在想，拍戏像疯子一样。还有呢，很糟糕的是，电影是要观众喜欢的，如果观众不喜欢，那么电影就放弃我，因为我太感性了，我喜欢它没用。哎，还是我的老婆，我的孩子(对我)比较多一点信心(笑)。”
和当年突然就选择停下来一样，如今林岭东选择回归，他觉得这也是“电影的安排。”按他的话说，这应该是“时间到了。”为什么现在拍呢?他说“不然很快又会再过十年。我已经六十岁了，现在拍每拍一部电影都是在倒数啊。”
叁·新路&心路
内地拍片 时机成熟了一定要拍一部
谈到新片《谜城》所表达的主题，林岭东说：“这部戏就是一个字，钱。钱就是问题啦。”记者探班的那场戏，对白是这样的：佟丽娅说：“在香港生存很难”，余文乐说：“当然啦，你看对面的房子都快十万块一尺了”。 余文乐碰一碰古天乐说：“你怎么没话讲?”古仔说：“我有什么话讲，我没钱。”
后来，演员们对导演说，“诶，你的对白错了，现在是十八万一尺啊!”林岭东大笑道：“我说我们的还是不要太真实了，十万块一尺已经很吓人。后来古仔跟我说，为什么那句对白那么像他自己的话(大笑)。反正这个故事就是有关钱。”
这样一个现实感很强的主题秉承了林岭东一贯的风格，林岭东也表达了选择对于选择这样一个题材的看法：“现实社会钱真的是人的一个动力，也不完全是坏的。没有钱可能我们都没有机会坐在一起了，起码你有你的工作，我有我的工作，总一些是跟钱挂钩的。但是呢，在这个戏拍的过程啊，戏是讲钱的啦，但我幕后的工作人员，他们付出的精力超出了他们的回报，是很值得尊重的。”
《谜城》也是林岭东首次尝试两地合拍片。因为之前曾经受到香港电影电检部严格的审核而使自己的戏路受到局限，此番林岭东回归，还有个目的，那便是“试试水温。”这几年，类似《窃听风云》、《枪王之王》、《毒战》这些电影的过审无疑给了林岭东很大的信心。“这个时候，就觉得应该探探水温。看看到底开放到哪里了?”
对于他此次执导的《谜城》会不会因为含有太多暴力因素而不过审，林岭东导演本人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担忧。他调侃道：“哎，很奇怪。我这个电影拍完之后呢，我的剪辑师，他就是差不多剪了所有杜琪峰的戏的，他自我审查喔!(笑)我拍出来凶一点，他剪出来好像温和一点，他说你通不过的。通不过难道你自我审查啊?你先剪出来再让别人剪，别人剪掉合情合理嘛。你现在已经是自我审查，拿到那边再让人家审查，那我不是更伤?(笑)”
《谜城》是合拍片，谈到两地磨合，林岭东说，其实过程非常简单。“我不了解内地的情况，那就要多问问内地合作方，比如有剧本，我就问刘总可以通过审批吗，他说应该可以过关的。那就拍;内地的演员方面呢，我也一定要刘总那边给建议，因为我太多年没拍片了，只认识几个演员，那么一定要他们介绍咯。”
虽然坚持在自己的镜头下记录香港，但林岭东心里一直有个到内地拍片的情结，只是苦于对内地不熟，行动起来就更需要谨慎。“认识一个地方，真的要很长时间，我不仅要认识它的硬件，我还要认识它的人，它的想法啊，意识形态啊。我也是中国人，但是我在香港长大的，对内地很多地方我的了解都很皮毛，所以你要我拍一部内地的片子，对我就不公平。以前我在内地拍过《火烧红莲寺》，唯一一部武侠片，是在上海，就已经吃亏啦。不过我还是想挑战一次，回内地拍一次。所以我很小心，找内地的团队，希望他们真的可以帮到我。我想拍一部显示我对国家的感情，那就够了。”
